走进竹园

我们走进这片竹园时，天很阴郁，云翳也很沉闷地瑟缩着。
　　毕竟还是冬末，这个以“迎春”命名的竹园仍有几分清疏几分遒劲。古樟古枫古榕伸出的虬枝把园子掩隐得更加幽深，一股潮润润的氤氲水气弥漫其间，结成了树叶里的滴露。园内最显眼的是团团簇簇的竹，一根根扶摇直上，竹梢挡不住凄凄寒风的欺凌，忍辱地弯下了纤秀的身子，但它们彼此还是伸出了相援的枝叶，在空中形成一道弧线的翡翠绿。
　　触景生情，一声长长的感叹。在这样的环境里，让人觉得好像连精神也是在压迫中长大的，也需要那种相依为命的支持。
　　竹园是这座城市的一方风景。从春到冬，那不褪色的翠绿安抚着多少受伤的心灵。我陪着你缓缓地走进了这片幽深，似有风在林中穿梭，精灵般似地。那幽然的波动无声地滑动，发出动人的诱惑，仿佛有一股力量，要把心情与景致融为一体。
　　这时的竹园稀有人来，除了风，只有鸟儿是竹园的常客，不时在竹间对歌嬉闹。我突然有一种竹园属于我们的感觉。在清脆的鸟叫声中，你凝神望竹又凝神望我，目光很温柔。是一次偶然的机缘把两份情愫缠在了一块，并融入了彼此的思绪中，从此就有了久久的躁动，就有了长长的感慨。那份缄默成为属于你也属于我的生命底色。我时常沉浸在一种像失落了什么的情绪里，即使是在极亢奋的时候，也总除不去这深刻的底色。我读过你的往事，深信你真正动人的故事还没有出现。
　　竹园清寂、静谧。你也好久没来了，也许它离你太近，近得反而觉得它平淡乏味。况乎也没有人愿意像我这样在最寂静时陪你来寂静处抒发心中的幽思。竹园新添了好几处刀雕斧凿的人工痕迹，一座小亭、一张石桌，说不上来是锦上添花还是画蛇添足。在鹅卵石铺就的曲径上，你显得有些惊惑，把步子迈得极有分寸。你说曾把自已完完整整地交给了社会交给了他人，但所得到的只是青春的流失、前途的渺茫和爱情的不圆满。生活如同面对这些曲径，一脚迈错，就可能错了一条路。
　　你也渐渐察觉到了环境的不尽人意，大学毕业后，很想轰轰烈烈地干好一番事业，施展一身本领。一旦付诸行动，就受到许多冷漠和歧视，就像在这竹园里仰视一样，总有一片沉郁的阴影压来，那头顶浓稠的竹枝竹叶在视野里密集地搭成了穹顶，抑止了尽蜕凡尘的飞腾。记得上次分手时你说过的一句话耐人寻味：“视野越高，日月越近；视野越宽，江山越美。”我也有同样的感受，因此你我能在人生冷暖交织的旅途上成为了知己，都希望我们拥有的年轻视野能成为一种动力一种追求。风风雨雨，我和你有了太多相同的感受，相同的困惑，尽管生活难尽人意，但那份真诚理解、互相支持的缘分，使我们从心底不约而同地走向了对方……
　　竹林的尽头是一道弯弯曲曲的溪水，我们穿过竹丛来到溪边时，眼前一下子豁亮了。溪水平和地流淌，水波一鼓一荡的，透明而柔和。其实你在这座人来人往的城市里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并不出众也不惹事，只因为过于柔和的性情，总会成为别人饭后茶余的话题，连最亲近的人也在无意中给你以精神上最深重的伤害。你蜷缩而柔弱地哭了，至今眼圈还有褪不去的泪痕。你孤独地忍受着，一如这溪水，然后自己抚平伤口，平静地对待别人，平静地仰望天空，平静地承受生活的起伏。希望这样做会让那些同类的伤害、那些不理解的误会在这澄明平和的人格面前悄然拂平。可这终究不是在吃快餐，是需要时间和耐性的。
　　你说我知道，我能坚持。
　　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有责任为您排忧解难。
　　快中午了，四周在幽幽中缠绵长出一种情致一种殷情的期待。我说：该回去了。你点点头，留恋地环顾，悄然捡起脚旁一片黄叶，细细地瞧，觉得那显露的筋脉是一个曾经鲜绿的故事提要。末了，你竟很动容地说只有树叶全落了，双眼才能真实地看到天空那份属于自己的景致。
　　我颤然，听出了话外之音，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应答，只能和你一样把目光投向顶端竹梢结成的绿蓬，凝神于斯，竟被那互相的倾斜感动了，那是一种高洁、美丽的互相，如葵于太阳、柳于春水。于是，我在那斜斜的绿竹下，在那斜斜的石径上，把一份真挚伸向你。
　　天依然很阴沉着，竹中又是一阵虫鸣鸟叫，我们不再说话，手牵着手，双双走出竹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