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苏打

我是怀着一种澄清历史的心绪，用饱蘸事实的笔来抒写的。
　　那时，我们刚入高一。军训完毕，我的绿色营梦仍没做醒，魂牵梦绕，仅留一魂一魄在教室（这也是极不情愿的），其余的六魂二魄全部游荡在绿色营地的上空。也就在这此，他担任我们257班的外语老师。  
　　一　我叫不紧张
　　英语课堂上。
　　他和同学一问一答，气氛相当活跃。突然轮到了胆小要命的一男生，声音小得不得了，而且浑身上下打哆嗦，惹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他也笑了，拿着教科书捂着嘴巴笑，忸怩得像个姑娘。
　　他笑着对那名男生说：“不要紧张，大胆一些。”
　　那男生仍是直哆嗦，此刻脸早已通红。
　　“你千万别紧张，这样吧，你对自己说三遍‘我叫不紧张’，这样你就会不紧张了。”
　　“我叫不紧张，我叫不紧张，我叫不紧张。”那男生果然说了三遍。
　　“现在还紧张吗？”他问。
　　“我还是紧张。”
　　“哈哈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二　心灯如月
　　文质彬彬，才华横溢，且不乏幽默风趣是他留给我的第一印象。而他却是在一次提问中，惊讶于我的对答如流后才开始注意到我的。
　　他对我作为一个学生，却不买教科书这一行为表现为极大的不理解。当我告诉他“书非借不能读也”他毅然将他的书借给我看。对此，我深表感激。
　　以后的日子总是晴朗的。我因为身边又多了一位关心我的老师而倍感荣幸。令我深为不安的是我的英语成绩很糟糕，我总是感到有愧于他。
　　白驹过隙，紧张的抽考终于结束了，我还没来得及喘一口大气，却又面临这公布成绩的如实打击。我的头低了再低，到了实在不能往下低的时候，我默然而泪下。那种心像被撕裂的酸楚恐怕是任何人都不曾体味到的。在这昏暗无光，满是疮痍的世界，我几乎走近濒临死亡的边界，是心灵的絮语召唤我重新面对这有着漫长黑夜的世界。
　　他说：“有些失意不必太在乎，许多条路就在你前头……希望是山上的石头，只要你勇于去搬，总会有的……”。
　　这真真切切的慰心话语像数九寒天的火炉一般，给了我无限的温暖。在我幼稚的心灵上刻下了“恩师”二字。
　　是的，我应该感谢他，是他教会了我如何去面对生活，是他教会了我学会懂得珍惜自己有限的生命，也是他，教我在人生的歧路上迈出了重要一步。
　　我应该感谢他！  
　　三　风起云涌
　　也许是他对我的关怀太显著了，也许别人的恶语中伤罢了，总之，我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尊敬他，感激他了，我甚至讨厌见到他，也总试着躲开他，我知道在当时，我是多么地无情无义呀！
　　对于我的骤然巨变，他也有所察觉，但终究不知为何。他也曾试着问过我一两次，但我极力躲避回答他。看得出，他有些无奈。
　　日子在尴尬中慢慢划动着，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他的异样——与两个“漂亮”女生经常攀谈，这引走了同学（包括我）的极大不满。于是班里一些无所事事的人站出来了：
　　“你瞧他那副眼镜下面一双色迷迷的小眼睛，真是恶心之至！”
　　“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堆悉眼角。看其外貌流里流气，实乃小苏打也。”……大多数同学对这段话较感兴趣，于是就“小苏打”“小苏打”地暗中叫开了。
　　然而，我始终不明白小苏打究竟为何意。化学老师说过，小苏打即NaHCO3是一种酸式盐，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这大概也是众人的无稽之谈吧。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渐渐地，他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也化作一团乌云，烟消云散随风而去了。我将那逝去的日子用青春的日记封好，隐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随后我也背后叫他“小苏打”了。  
　　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那喑呜叱吒的日子里，我的沉默掩饰着我内心的叛逆。没有谁能够懂得那是怎样沉重的一颗心，那种忘恩负义的绝情，是我今生今世莫大的耻辱。
　　困绕着，内疚着，一个学期不经意间过去了，公布期末考试成绩后，我的心稍有了一丝安慰——外语得了“98”分。
　　这世间仿佛就存在着一些不平之事。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也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发哪门子的神经，好端端的硬是拱手不干了。他自称是英语成绩不好，有损代表形象，于是想找个“代理人”。同学们纷纷议论著谁将是候选人。他们的议论矛头一齐指向了我。
　　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当这成了事实。我曾三番二次找班主任，请她另选，但她始终未答应，最后才告诉我说，这也不是她的主意，而是我的外语老师——小苏打。
　　我愕然了！我不明白这人世间到底是怎样的一出戏？也许是我的心太不正向了，将他的好意歪曲了，但我终究是不会感谢他的。
　　整个脑袋笼罩在一团似是而非的无奈的烟雾中，我的柔弱的心昏沉了一天——那是一种怎样的委屈和无可奈何呀。终于在同学们的嬉笑打趣中，我抱起了那摞沉甸甸的外语本，像是抱起了一团长满刺的苦涩的果实。
　　我心灵的创伤在办公楼与教室连成的两点一线间愈演愈烈。  
　　五　“雪”报仇恨
　　昨日还是秋风萧瑟，今天却出奇地降了一场大雪，像是要替谁洗去不明不白的冤屈。
　　在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季节，我脉搏的跳动也因血液的凝固而加快，呼吸着这从天而降的雪染的空气，我感到了一点畅愉。没有谁注意到此时我心情的微妙变化。
　　冰冻三尺。
　　小苏打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羊毛衫外罩一步一摇地走进教室来。
　　小苏打刚一推门，人才露半个，“嗖嗖”几个雪球狠命掷去。
　　“啪”的一声，正击中他头部，紧接著『哐当”一声，他紧闭教室门。
　　“哈……”教室里一阵欢腾。
　　小苏打又推门。又是几个飞雪球。击中了，怒不能言，笑颜以对。因为在这里，掷雪球乃是一种友好的象征。可谁也不曾想到，这雪白的球中饱含了同学们多少的不满和愤怒呀！
　　再推，再掷，如是再三。写文章有借景抒情，这里，257班的同学们借“雪球”抒愤懑。  
　　六　“崇洋媚外”
　　小苏打虽说是第一次任课，（刚毕业分配到这），可谓经验不足，但自高一他接课以来，我们257班的外语成绩在年级里（12个班）一直名列前茅。比起那些老教师来说，他的教学方式是新颖的。他不喜欢一味地传授我们语法知识，而擅长给我们讲一些外国的风俗，不是一味的强调读、说、写，而是在有限的时间内有目的的做一项项练习……
　　他讲外国风俗时，两只小眼睛陡然闪着光亮，神采也异样，像是做了一次顶礼膜拜。每每讲一次，他后面都外加一句憧憬的言语，还说自己要是再努力一点，也不会分配到这所烂学校。
　　对此，同学们大加评论，一致赞同说他是个崇洋媚外的小流子。的确，他不应说我们一中是所“烂学校”，起码也不应当着我们的面说。这一点，也许成为一场祸端的缘由。  
　　七　祸起萧墙
　　哲学上有这样一原理：“量变引起质变，量变是质变的前提，质变是量变的必然结果。”
　　鲁迅的文章也有一句：“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积攒了一年的满腔怒恨终将以一场祸端而爆发，那天的云是灰色的，黯淡得无一点光彩，那空气像是沸腾了一般，压抑得同学喘不过气来。教室里肃静得很。
　　……
　　“你再骂一声！你再骂一声！”他的脸都要变绿了。他再也不会想到他和同学的关系会僵持到这种地步。
　　……
　　事情好歹都有个终了。小苏打最终是伟大的，因为他曾原谅了一个不尊重他的学生。这对一个老师来说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八　殷勤祝词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小苏打将不再担任我们班的外语课。听说他要去北京的一所学校进修。
　　我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听得这个消息的。
　　那天，在放学的路上，我忽然听见谁说了一声“小苏打”。（我承认，我对这个绰号一直都很敏感）才发现走在我前面的是我们班的几个同学。
　　“知道吗，小苏打快被调走了？”
　　“你怎么知道？”
　　“小岩说的。对吧，小岩？”
　　“我说的话啥时错过？再说了，这是我老爸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错？”说这话的是我们班说话最具权威性的——校主任的女儿——刘岩。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应该是真的吧？”我这样想着，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赶紧向前紧凑两步。
　　“哇噻！太好了，我终于可以摆脱那双色迷迷的小眼睛了！”
　　“少臭美了，你以为人家真的看上你了？人家欣赏的是咱班的一大才女——林子一小姐！”刘岩说这名字时声音不太高，但我还是听到了。什么叫做流言蜚语，也许还不及此。我的脸一下子滚烫起来。
　　“哎哟——岩姐，这谁还不知道啊，没听他一上课就‘Mrslin’，‘Mrslin’的叫吗？再说了，我还看不上他呢，整个一个白面书生，没点安全感。”
　　“你都这么‘壮’了，还要人家保护啊！”
　　“去你的！”
　　哈哈哈——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是怎样赶上他们的，只记得他们谁问了我一句：
　　“子一，你知道小苏打要走的消息吗？”
　　“是吗？他要走了？”我故作一脸的惊奇，“那太好了！”天知道我怎样说出这样的话来。
　　相信我吧，我并不是真的想让你走啊。
　　临走前，他再次来到257班——这个曾给过他欢乐，尴尬，伤痛的地方。他不是这个班的班主任，按照常理说，他是不用留恋，也不用告别的。尤其是这个曾给过他无限伤痛的班级。他向我们告别，追溯了一下过去，也展望了一下未来。从他的眼里，我分明看到了几个用血写成的字——师生情！那一天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他走了，带着一丝眷恋，也带着一份期盼，离开乐57班。  
　　九　新梦伊始
　　新的学期开始了。我们班又来了一位新的外语老师——女的。
　　随着年级的升高，学习任务的加重，同学们再也无暇提及有关小苏打的任何事了。小苏打渐渐的被丢弃在一个的角落。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落实着自己心中的那个考上一所理想大学的计划。
　　而我，一个自称颇有灵性的女孩，如今仍旧抱着那一摞摞沉甸甸的外语本，仿佛是抱着一块块的希望之石。  
　　十　温馨回忆
　　化学课上，老师在介绍一些物质的化学性质。
　　“小苏打，又名碳酸氢氨，一种极易反应的酸式盐……”
　　直到这里，我才明白同学们为什么要叫他小苏打了。而我，一个自称颇有灵性的女孩竟在背后喊了他将近一年的小苏打！我是怎样的一个学生啊！我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啊！
　　酸楚的泪凝成一粒粒珍珠，洒落在记忆的门里……
　　那次，我和三个同学帮他整理完作业后，他要请我们吃饭。在吃饭的时候，他说，这次，是他请我们，等将来我们有了工作之后，一定要记得请他。当时我还偷笑他是个馋猫，如今想来，那是多么诚挚的祝福啊！
　　还有一次，一个班要抽出一名同学去参加英语竞赛。他让我去了。考完之后，他问我考得如何，我告诉他很糟糕的，尤其是阅读理解什么也看不懂是，他竟训了我一顿：
　　“我看你平时不努力，到考试时才慌作一团，你是干什么来了啊……”
　　我当时就流泪了，可心里却不服气：“我英语本来就不好，是你偏要我去的，现在考砸了，你又来怪我。”现在想起，我那时真是太聪明了，竟不理解他的一番苦心……
　　还记得你走的前一天，邻班的外语课代表找我，说是你让我去一趟办公室。
　　我明明知道自己是很想去跟你道一声别，说一声“再见”的。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在作怪，我硬是给推脱了。现在想起来，我是多么后悔啊。我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向那些散播流言蜚语的人借一点勇气呢！
　　后来，后来那个课代表告诉我说，那天去办公室的同学很多，你一一分析了他们自己的优点和不足之处，并告诉他们一定要坚持学英语，每天最少也要半个小时。当你发现我不在时，你突然间变了沉默，后来你只说了一句话：“你们都学习去吧。”
　　……
　　相信我吧，我并不是故意要逃避你的。还记得我说过吗，我是一个平凡的女孩，从来不会得到老师的青睐，所以老师对我的关心，哪怕只是一丁点儿，我也会感动上老半天的。更何况是你呢？我找不到任何逃避的理由啊！
　　知道吗？那天我原本想送你一首诗的，你还不知道吧，我写了一首诗，为你——《感悟生活》
　　曾几何
　　抱怨命运如此坎坷
　　独自在角落
　　沉默
　　曾几何
　　感慨世间真情淡薄
　　独守着窗儿
　　销落
　　曾几何
　　悲怆清秋萧然冷落
　　碧云黄叶地
　　寒波
　　温情，我不奢求太多
　　一点光明便会照亮我的生活
　　阳光，您给了我
　　晦暗的生活开始多彩斑驳
　　我愿化作字母ABC
　　感谢您冰心湜澈
　　我那时还想着一定要亲手把它交给你，现在看来，我是没有机会了。因为春节一过，班主任告诉我，你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学的研究生，读研去了……
　　可是生活中何尝不是往往存在这样简单的真理：
　　即使你没有选错轨道，老坐在那儿也要被轧死。
　　更何况我连属于自己的轨道都没有选对！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那时正值盛夏，艳阳高照的时令，落英缤纷的季节。我手捧《红楼梦》，做石凳上，姿态卓然！你拜读朱自清的《匆匆》，立绿荫下，凭栏眺望。也许是你刚毕业的缘故，我竟没能看出你是一位老师来。也许是被黛玉葬花那惜春暮的举动所感，抬望眼，我竟是泪珠儿滚滚。
　　女孩，你可爱的，流泪时，楚楚可怜，怎么不叫人为之心动？
　　你看着我手里的《红楼梦》说，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
　　我说，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你笑了，说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敲敲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
　　我也笑了，说“挪移”一词用得不好。“挪移”不清不静，与悄悄不相符，应换成“溜走”，溜者，无声息也。
　　你又笑了。双瞳剪水，一脸的纯然。你说太阳他有脚啊，蹑手蹑脚，意在挪移，非溜——也。你故意拖着长腔。
　　我也笑了。一脸的羡慕。
　　你说你喜欢这阳光下的绿荫，搜集那从细细的树缝儿间漏出来的一点点阳光，是一种享受。
　　我说不。我只喜欢这绿荫，不加一点修饰，一种自然美。
　　你又笑了。没有阳光，绿荫俯拾即是，也就不再美了。你说那叫衬托，衬托才是一种美，一种自然美。
　　我又笑了。又是一脸的羡慕。
　　志摩的《再别康桥》中有诗云：“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我和你陶醉其中的绿荫下，没有清泉。
　　没关系，让我们冰心作潭，思潮作泉。竟是异口同声。你笑了，我也笑了。
　　……
　　再后来一开学，你就成了我的老师……
　　……
　　时光流逝的真是太快了，总是在你还未来得及准备的时候，悄然的将花儿催得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又是一年春好处”，落花时节你我还能再相逢吗？让我轻轻地道一声：
　　你在他乡还好吗？
　　……  
　　结束语
　　有些人或事，一旦注入了生命，就休想再驱逐出去，遗忘得越彻底久远，也就埋藏得越深沉珍重。
　　如今，我会时不时的想起他，想起他的话，就如同黑夜里点亮了一盏灯：
　　希望是山上的石头，只要你勇于去搬，总会有的！
　　打开那尘封已久的日记，我的心坦然而平静，这种坦然和平静让我明白：我和他不会有故事。
　　这样也好，就让我守着这份美丽——一种打破了就再也难以修复的美丽，守着这份宁静，也就守住了心灵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