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小豆子

小豆子，我知道我们已经分隔在两个世界里，一层薄土，阻断了一切对话的可能。但是，每当如水的月夜，我总能听到你的笛声悠扬而至。
　　排长说你死的时候叫着我的名字，请我宽恕你。我听后泪雨涟涟。小豆子，但愿你的心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宁静地 长眠。
　　那时我只有18 岁，一切都单纯得一尘不染。你刚来住院的时候又瘦又小，但你坚强，乐观，我们都很喜欢你，知道你好后就要重返前线，大家都很照顾你，但是，当你在那个开满梨花的山坡上对我说你要走了，或许回不来了，你好想吻我，我却不能，我胀红着脸跑开的时候给你扔下一句脆骂“无耻”。我不知道你在山坡上呆了多久？我只记得那一夜，你的笛声如泣如诉，吹碎了那个春天。
　　小豆子，当我只有18岁的时候，虽然已是个穿了几年军装的老兵，却一直在和平的环境中憧憬着纯粹的爱与美。炮声离我们很远，战争离我们很远，我无法理解你在生死的边缘对爱的渴望，我只感觉我的脆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18岁的我，还不能拥有一份超脱圣洁的爱。
　　就在你死后，慰问团到医院演出，有一个舞蹈叫“天使之吻”。一个临死的战士对抬担架的护士说：“我要死了，我还没有女朋友，你能吻吻我吗？”护士含着泪吻了他，那个战士死在担架上，他的表情宁静安详。幕拉上的时候，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我看见那些像你一样大的伤员边鼓掌边哭。小豆子，我当时好希望你还在人间，好希望一切可以重演。后来知道“天使之吻”是根据一件真事改编的，那个护士就在某医院，那是她的初吻。战争可以让一切男性和女性都更加伟大动人。我静默地看着窗外月光下的群山峰峦，我又听见你的笛声悠扬而至。我的18岁，我的青春已经有了累累伤痕。
　　春天又来了，那个小山坡的梨花一夜之间开得洁白纯粹。战争结束了。我只身一人来到云南，在一丛丛三角梅前久久徘徊，三角梅如血的红色叶片灼痛了我的心。去过很多地方，只有云南的三角梅如血如火啊。小豆子，当我把一束三角梅放在你的墓碑上，想到了那个被你的笛声吹碎的春天，想到了你19岁的年轻生命，想到了开放得如雪如梦的梨花。战争结束了，你却躺在这冰冷的墓碑里，不能再爱再恨，那一瞬间，我了悟的生与死，爱与恨肯定比许多人一辈子知道的多。我在雨中离开了云南，我的泪和雨流到了一起。
　　小豆子，你托排长转送我的老山兰，一直放在窗台上，长着三片清清瘦瘦的叶子，我珍爱着这盆兰草，它记载着我们一段沉重的青春。
　　我曾无数次地怀着同一个愿望睡去，无数次地做同一个梦，梦中，一切都美好如初，所有的青春都没有重负。醒来，却发现一切都不曾改变过，我只能汹涌地流泪啊，小豆子，一个生者永远失去了向死者表达愧疚的机会，是怎样的一种残酷啊！你的笛声总是穿过时空悠扬而至。
　　岁月流逝，许多的往事都轻如烟雨。小豆子，只有你在我的记忆中沉重如初，当我决定嫁给一个苦苦爱了我好几年的男孩时，我向他讲了你，讲了那个无法找回的春天，讲了那一山坡的洁白的梨花，讲了一个女兵永远的重负与愧疚。当他握着我的手，把那盆老山兰搬到新房里，对我说；“让我们永远记住小豆子，记住那些牺牲了的人，记住我们无法修正的过去，而好好珍惜未来，珍惜和平的岁月”。时，我再次汹涌的哭泣。
　　我们相依在窗前，看窗外圆了的月亮，在心里祈祷着小豆子安息啊安息。那一夜，月光如水，我再一次听见你的笛声悠扬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