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故乡

过节应该是快乐的。因此，忙忙碌碌的人们，对节日总有一种期待，一种向往。也许，那些节日并不带给人们什么。
　　过节应该是快乐的，尤其是在偏远落后的农村。在农村，在那远离主流文化的农村，多样而不同的节日在人们的观念中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界定，无非是该善一下生活，吃点平时难以吃上的东西，让那永远完不成的农活暂时放一放而已。每当这时候，每当过节的时候，农人们总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压抑了很久的心灵得到片刻的放松，借着节日，给自己找寻一条人生的新通道。或许，目的很少达到，但人们依然期待着下一个节日的到来。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们就这样平静地生活着、期待着。
　　这不，“六月六”刚过，人们还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又以喜讯传到了这个小山村——老华考上大学了。这在外面的人看来不怎么样，可对村民们来说就不一样了。你要知道，这可是本村解放以来第一次出秀才，出大学生呀！这几天，静静的小山村沸腾了，别有一番生气。
　　这还得慢慢说起。
　　老华可不简单，作为小山村的第一个大学生，他是幸运的，但又是不容易的。上小学时，他就是老师的宠儿﹑父母的骄傲﹑同学们羡慕的对象。整个村子读完初中的青年没几个，象老华那样上完高中又考上大学的就更稀罕了。上初中时，我们这些孩子和所有的村民们都叫他“大学生”，村里的孩子都以他为榜样。每当大人们教训不听话的孩子时都这样说：“你看人家老华，又放牛又砍柴的，读书还那样行。你呢？懒死了，成天只晓得玩，再这样的话，就别上学，回家做活路算卵了。”
　　“老华，又拿奖状回家呀！唉，我那崽每次都背‘大鹅蛋’回来，气死我啦！”
　　“老华，你读书好行呀！你怎么学习的？”
　　“老华，这学期又是第一吧！”
　  　……
　　这些问题，经常在这小山村响起。
　　来到老华家堂屋一看，板壁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奖状。别人家还贴什么年画的，老华的奖状成了他家的年画。笔记本呀，钢笔之类的奖品摆得哪里都是，我们这村里就他一家这样啦！
　　上高中要到县城去，大概有六七十里路，老华很少回家了。到即将高考那天，我才看见他回来一次。我很清楚地记得，他是在那个初夏的早晨，充满希望地上路的，那是一条通向外面美好世界的道路，是一条寻梦的路。无论结果怎样，他确确实实是充满信心上路的。他那瘦而不弱的身上穿着粗布衣服，在晨风中自由地飘扬，就像一面旗帜，一面朴素而大方的旗帜，以面自信而昂首前行的旗帜。
　　又一个早晨，他的同学来他家玩，告诉他他的录取通知书发到学校了。
　　又是一个早晨，他拿着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迈着平静而有力的步伐，走回了小山村，走回了家。
　　这回，他真的成了大学生，而不再是以前村民们叫的“大学生”。
　　从此，这个小山村就开始沸腾了。
　　那段时间，乡亲们都高高兴兴地请老华去他们家里吃酒。每家每户都请，挨家挨户地喝，各家各户他都去吃。虽然没有什么好酒好菜，但是那份热情，那股高兴劲儿，那份乡情却是朴素而真挚的，是发自内心的，是真真正正的高兴。
　　整个小山村都处在一种温馨祥和，一种充满喜悦的氛围中。老华都一家一家的去了，一家一家都吃了。但是欢喜之余，他的父母却陷入了困惑之中，这么庞大的费用去哪里找呀？上初中时就开始借钱，过后也还了点，到上完高中，家里起码已欠了10000多块。而现在……
　　考上大学，应该高兴才对。整个山村都应该高兴呀！他父母更应该高兴，可这钱从哪里来呢？这使得他们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他们把该卖的都卖了，能借的也都借了，可还是凑不够那些钱。但是他们还是每天都露出笑脸，应付那些热情的乡民们。上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父母心里也就更加着急了。但无论如何，他们也要凑够儿子上大学的费用，哪怕是自己不吃不喝，还是……
　　老华是下午离开家的。本来打算第二天早上走的，但是听村里的老人说：我翻书算过了，明天日子不好，你还是今天下午走吧！到县城你表哥那住一夜，明天早上坐车到贵阳上火车。就这样，老华出门了。
　　那天下午，老华感到田间地头的丰收那种香味不平时更浓，更诱人。晴空下的午后傍晚夕阳也充满了浓浓的乡情。乡民们送老华到村脚小河边刚通车不久的泥巴路上，李老头很高兴地用他那又破又烂的摩托车送老华到镇上去。
　　这难道不算一个节日吗？而且是一个与平常不一样的节日，很多村民的脸上都挂满了难得的笑容，但那饱经沧桑的面孔却又难以掩饰那种迷惘：他们认为老华考上大学是好事，但是对山外的花花世界他们没有什么清晰的认识，或许还有一种无法说得清楚的恐惧。在他们眼里城市永远是城市人的城市，而农民永远是属于农村的。城市有我们农人的立足之地吗？当然，更多的仍是希望，是向往，是祝福。
　　他的父母也有这种想法和顾忌，但值得他们幸运的是：自己的儿子迈出了这重要的一步，他的人生与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小山村的村民们不一样了。他们微笑着送自己的儿子上车，一直在儿子消失在乡村的黄昏小径上，他们仍然久久地望着﹑望着。父亲狠狠地抽着纸烟，母亲的泪水却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他们已经看不清儿子的身影。
　　老华坐车走了，他本想转眼去看那一幕难舍难分的情景。很久很久，他才掉头看一眼生他养他20年的故土，后面不时扬起一阵阵灰尘，他的眼睛也模糊了，心中多了一种说不出的痛楚。
　　离小山村越来越远了，他的心渐渐不安起来，对于外面的世界，对于自己人生的未来，他一无所知，就像他对哪个生他养他的小山村的未来一无所知一样。
　　路就在前面，也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了，不管它前面有多少崎岖险阻。
　　告别了，亲爱的故乡！
　　我要去远方，
　　去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
　　也许，
　　也许我还会回来，还会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
　　但是
　　这五谷，这六禽
　　这乡土，这亲情
　　这浓浓的乡情，
　　却是永远也割舍不了的
　　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