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

每一个人在自己的人生旅途中，都可能遇到残缺、丧亲、离异、病苦、天灾、生活不如意等苦难。史铁生，现代作家，20岁在陕北插队时，双腿瘫痪，一生与轮椅为伴，50岁时又得尿毒症，双肾出问题，但仍然坚持写作。陆幼青，《死亡日记》的作者，华东师大中文系毕业，经商做过房地产公司经理，2001年死于癌症。刘秀芳，我的大学同学，中科院计算所研究生，因癌症28岁去世。贺向理，我年轻时候的兄长和挚友，因先天性心脏病，37岁离开人世。2004年12月26日在印尼苏门答腊岛海域发生的强烈地震并引发海啸，瞬间夺去了几十万人的生命。我们可以举出太多的人生苦难的例子。实际上每一个人在自己的生命历程中，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苦难。苦难的根源是什么？苦难从根本上能不能免除？这些涉及到人生命运的问题不能不引起我们的苦苦思索。可是，苦难就像命运一样，是存在于人能够预测和掌控之外，并超出人理性能力的问题。不过我们不妨对这个问题作一番理性的探究。
　　苦难根源于受造物的差异性和变化性。如果所有受造物没有差异，也没有变化，这个世界将是同质和同构的，也是静止的，就根本不会存在苦难。因为，任何东西都是一样的，谁和谁都没有差异和不同，大家经历相同、命运相同，还有什么苦难可言呢？正因为世界中的事物之间存在着差异，在差异的比较中，人感觉到弱的和差的不完满；也正因为事物是变化的，变化中的事物就有生长和锈坏，有缺失和毁灭。人在事物变化的比较中，在锈坏和残缺中感悟到了苦难。由于差异性和变化性是事物的本身特性，它成为苦难的根本性原因。所以从本质上讲，苦难是永远不可能消除的。
　　苦难是人的有限性和亏缺性的必然结果。生命的有限性决定了人必有死亡，而死亡是个人所面临到的最大苦难。死亡的结果不能改变，人的苦难就永远不得解除。人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之后，就一步步地向着自己的终点移动。自己个体生命终将要走向毁灭，这给所有人的心灵罩上了人生虚无的巨大阴影。亲朋好友的离世，会使我们感悟到生命的短促和人生的虚无。生命的有限性也表现在生命发展过程中的变化性和不可预知性。人无法知道自己的准确寿命。人的正常年岁是六十到八十，好的可以活到九十，百岁老人就十分罕见了。但谁能预知到自己就一定能够寿终正寝呢？少年夭折、英年早逝都是个人和家庭的悲剧和苦难。
　　存在着的生命总是承受到各种各样对生命存在性的破坏和毁灭力量的威胁。生命存在于环境之中，环境一方面在承托和滋养着生命的存在，另一方面又在威胁和毁灭着生命。环境的变化性是受造物的本质特性，环境在变化过程中，必然会威胁到脆弱的生命。地震、海啸、洪水、火灾等自然灾害，不知道给人类带来了多少苦难。
　　苦难是人对生命存在受到威胁、亏损和亏缺的觉悟。生命承受威胁和亏损是一个必然存在，如果这种存在没有被人感悟，还不能称之为苦难。苦难是人敏感地对生命承受威胁和亏缺的感悟，是人的一种强烈的心理感受。一个没有感受的东西，出现残缺和损坏，无所谓苦难。我们不能说，一个杯子被摔坏了，是杯子的苦难。无生命东西的体态和内容的变化只是物质时空的改变，不存在善恶、苦乐的判断。但当人感受到自己生命承受到威胁和亏缺时，人产生出了强烈的苦难意识。
　　苦难来自于人在生命承受亏缺过程中，与外在比较时的单向度心理。人有一个普遍性的单向度心理：向好看齐，趋利避害。如果人能够改变自己的心理向度，与事总是与不如自己的现况进行比较，人就总会活在快乐和满足之中，人就不会觉得苦难。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讲到：“生病也是生活体验之一种，甚或算得上一项别开生面的游历。生病的经验是一步步懂得满足。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是多么清爽。咳漱了，才体会到不咳漱的嗓子多么安详。刚坐上轮椅时，不能直立行走岂非把人的特点搞丢了？便觉得天昏地暗。直等到生出耨疮，一连数日只能歪七竖八地躺着，才看见端坐的日子其实是多么晴朗。后来又患“尿毒症”，经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怀恋起往日的时光。终于醒悟：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苦难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上一个“更”字。”因此，苦难是人的一种心理感受，它产生于人在比较过程中，用好与劣，强与弱，优与差，健康与疾病，存在与毁灭等的单向度比较，比较的结果让人产生了强烈的苦难意识。如果人能够把比较的向度转换180度，人将产生的不是苦难意识，而是幸运和快乐的感觉。
　　苦难让人们进入生命的深刻层面。生命存有多个层面，唯有经历人生苦难的人才能进入生命的深刻层面。那些一生顺利，没有经历过重大苦难的人，如果他们自己没有深刻的反悟能力，他们的思想只能停留在生命的表层。他们也可能成就人生的一番伟业，但他们对生命的理解是不会深刻的。唯有那些经历过人生重大苦难的人，当他们步入穷途，看不到生活的希望，被贫穷、疾病、忧患所折磨时，才能感悟到世事的虚幻，生命的脆弱和苍白。才会迫使他们脱开虚浮的表层，进入生命的深层面。所以，苦难会让人深刻。
　　苦难是造就人、磨砺人的途径。苦难具有双仞性，一方面苦难是一股对存在的威胁和亏损的力量，它会削弱存在本身，使存在受到亏损；同时这股力量又可以反过来刺激存在本身，激发存在的对抗性力量，使存在达到更完美、更健壮的程度。人只有经过苦难才能得到意志和能力的磨练。在苦难中，没有坚强的意志，只能被苦难所打倒。在苦难中能够恒久忍耐，才能得胜苦难。所以，苦难对人的磨练是任何其他方式所不能代替的。
　　人类的进步史、文明史也是人类与苦难抗争、希望战胜苦难的历史。科学技术确实在一步步地克服和削弱人类所面临到的自然带来的各种各样的苦难。人类所做出的努力，实则只是减轻了部分苦难的程度，从根本上并没有，也不能免除苦难。事实上，地震、海啸、水灾、瘟疫等亘古就存在那些造成重大苦难的原因，到现在人类仍不能有效地预知和免除。而因科学技术的出现和发展又带出了许多给人类造成苦难的新根源。像核泄漏和核战争，全球性的生态问题，抗生素的滥用，资源的极度开发和匮乏等等。
　　前面我们已经讲到，苦难根源于受造物的差异性和变化性，因此，苦难从根本上是不可消除的。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尽可能排除和削减苦难造成的灾难和损失是必要的。但人从根本上对苦难消除的期盼，就像人期盼人间天堂一样，只能存在于人的理想之中。人要从根本上消除苦难的努力来源于人自认为自己是自然和宇宙的主人和掌控者，来源于人的自傲和自狂。其实人只是自然之一分子，只是自然手中一个玩物。因为，“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
　　人对苦难确实知道的十分有限。